焚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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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岩魈】亲爱的,你告诉我明天是什么颜色

全文1w字左右,🔪,血癌魈和一直陪着他的钟离,文中是师生关系,所以魈的称呼是“老师”,如果感觉不太习惯可以脑补成“钟离大人”,一下就不ooc了(不对

如果可以的话,bgm:亲爱的自己(Dear Me) 


 

大写小写的英文字母,时乱时整的字迹。魈在整理东西,自己曾经的笔记本,上课时写下的信;魈安静的看着自己以前画的理科模型——自己认认真真画出的第一个几何图案。魈笑了起来。他笑的很浅,却很努力,很用心;只翘起了一点的嘴角勾勒了太多人一生的快乐。

钟离敲了敲魈的房门,对魈轻轻说,该走了。

魈放下笔记本,他打开门,他对钟离的笑容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真情流露。

 

 

钟离是个高中语文老师,也是魈的班主任。

 

他还记得那是个夏天的中午,自己本来在看着班里的孩子午休,有几个学生围在他身边问问题,空调开的是二十三度,是孩子们央求他们的老师才争来的比校规低三度的温度。

校长在班级门口咳嗽了两声,敲了敲敞开着的门,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;他示意钟离出来说话。

 

钟离走出班级,他在校长身后看到了这个男孩。

男孩靠着墙站着,微微低着头,眼睛顺着夏日的阳光看向窗外;他整个人很是消瘦,手半攥着拳耷拉在身体两侧,眼里像是有天生驱散不走的阴霾。

 

男孩叫魈,马上会转到钟离的班级。校长交代了魈的基本情况,以前的转学生从来不会是他亲自说明,但那时钟离并没有很诧异,因为他总感觉魈像是被风吹过的蒲公英,光秃秃的只剩下了草杆,却还保留了白色绒絮的脆弱。

 

 

“我会是你未来的班主任,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告诉我就好。”

“嗯。”

 

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对话。没有突然从窗外溜进来的微风,也没有随风而来遮挡视线的叶子,有的只是钟离轻轻拍了拍魈的肩膀,魈从窗外不知是什么的景色中回过神,扭头看着钟离。师生的第一次对视,魈保留了自己持续了十几年的冷漠与生分,钟离则让自己透亮的视线悉数照进了魈的眼睛里。

 

魈小时候,喜欢晚上点了香薰放在窗台上。明明没有风,自己也没有动,火苗却老是忽大忽小,刚点燃时甚至几厘米高,细长细长的,顶端尖尖的。

 

魈看着自己的新老师,叫做“钟离”。

钟离。魈默念这两个字,只觉得这名字和他的眼睛一样漂亮,又有些生人勿近的温柔。

 

魈坐在第三排,靠窗户,他喜欢上课时看看窗外,尤其是夏天。树叶会有很多种颜色,风吹的沙沙响时、雨滴顺着滑过时、阳光直射时,每一种颜色都不一样,透过它们看到的天也不一样,云也不一样。  

魈每次都这么做。他上课,喜欢听窗外鸟雀的啼叫,楼下其他学生的嬉闹,足球撞到球门,篮球拍打在地上,风喧嚣的声音——他大大方方又毫无畏惧,划过草坪,吹在砖瓦之间,红色的砖块砌在墙上,他们以为自己完好无损、没有缝隙,但总有几缕游风在他们之间追逐徘徊。

 

魈看着窗外出了神。他向来不顾及自己,更不会顾及老师,他的父母会帮他向每一个老师撒谎——他早就找好了出路,现在只是想找个学校体验生活。

没有人会难为他,钟离也应该一样。

尽管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,尽管他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个老师,像某种夹杂在土层中的晶矿,只是价格并不高昂,所以见到只会称赞,不会诚心下来过多的鉴赏——魈其实会仔细看的,但钟离是个人,没有花草云雨那般简单易懂,只是比它们美的更加直白。

 

钟离下课找了魈,耐心的问他上课为什么走神,还有没有什么问题。

魈回答不出来。

他的手还是耷拉在两侧,有气无力的。

 

 

手指垂下来有些发麻,看似微不足道,但并发症很多;应激反应般的,他好像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。医生穿着白色的褂子,他们坐在办公室里,大部分不会把白大褂系上;他没见过护士把口罩摘下来,所以也不知道护士是不是真的在对他笑;他们的眉眼很温柔,很能安抚病人的心情,但他们会不会在背后唏嘘?这么好的孩子,可惜了——可惜了。

人们总会说两遍“可惜了”。前一遍尾音会拉长,像陈述观点,然后停顿一会;接下来有些人会叹气,再说出总结一样的话。

“可惜了”。

 

大家都很照顾他,大家都很关照他,无微不至的过分。自己的父母很小心翼翼,他们不让魈看到诊断书,也不会让魈看到自己每天从小吃到大的药的名字。

 

他们问魈,医院的姐姐温柔吗,漂不漂亮,想不想去看看姐姐们?姐姐们想你了。

他们问魈,院长叔叔人好不好?想不想和院长叔叔聊天?他给你准备了新的玩具哦。

 

他们问魈,是不是不想去医院。

 

那妈妈有点不舒服...爸爸有事没办法陪妈妈去医院,魈能陪妈妈去吗?

 

魈长大了,是个大孩子了,妈妈很欣慰...

魈看着他的母亲,他从记事起每天就过着从医院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,从不曾缺席的就是自己的父母。

 

“妈妈....很欣慰,我的魈...”

豆大的眼泪会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涌出来。

不不,别哭。为了他哭没什么意义。

魈感觉这个说法不合适,但原谅他,他也许没多少时间去了解更美的词汇了。

 

 

“魈?是身体不舒服吗,用不用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?”钟离说的很轻,他怕吵醒了魈,少年像睡着了一样安静。

“抱歉,老师,我没事。”魈的手指抽了抽,他的拇指轻轻拍了拍食指,像小孩子受到惊吓、本能的安抚自己。

“以后不会走神了,老师,对不起。”

“魈,我没有怪你的意思...”

他仍然觉得魈是朵蒲公英,脆弱到把他拿起来时的风都可能会吹散他。

 

 

 

魈的病会让他很疼。

疼痛从骨头里钻出来,他形容不出来,如果硬要他说的话,他会在疼的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想要逼着他父母向他道歉。

为什么,为什么把我生下来,真的好疼,为什么你们不会疼——?

天气如果变得阴冷,他的疼痛就会加倍折磨他。

 

他躺在床上,意识逐渐涣散,他看见母亲跪在他的床边哭泣,疼痛让他无动于衷;他听到母亲在喊他的名字,魈啊,魈啊...你抓着妈妈的手,让妈妈也疼吧。

他用已经无法对焦的双目看着自己的母亲,看见她的眼泪落下来,看见她的手因为握拳而泛红的关节,看见她憔悴苍白的脸——这种时候,魈的理智会短暂的回溯,他一只手死死的抓着另一只手,两只手互相掐的发白,指甲嵌进肉里,他咬着嘴唇说别担心,没关系。

 

别担心,没关系。

魈坐在学校图书馆里最后一排书架的后面,层层书架的阴影挡住了他,没一个人会发现他缩在这里,没一个人会发现男孩疼的发不出声音——他想要就这样撞死在书架上,但他连这么想的力气都没有了,更别提去实践它。

别担心,没关系。

 

他疼的昏了过去。

在昏迷中也会做梦。他梦到自己是雪原上的一缕风,视线正对着绿色的极光,光带轻飘飘的挂在夜空上,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晃。

又是自己这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。

 

再醒来时,他正躺在医院的床上。

他睁开眼睛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班主任钟离。

钟离注意到魈醒来了,他关切的看着魈,但仍然沉默着,他在等魈适应环境后自己开口告诉他发生了什么。

魈不是很想说话。他知道,钟离肯定已经通知了他的父母自己晕倒的事,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,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继续同意自己上学;他的手指不安的磨蹭着被子,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钟离,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钟离看着男孩的样子,总觉得自己应该先说话安抚一下他的情绪。

“我还没有通知你的父母,医生说你现在身体没大碍,我尊重你的隐私,并没有去问医生你到底怎么了...既然你暂时没事,我就想等你清醒了以后自己处理这件事,包括要不要联系你的双亲。”最终还是钟离先开口了。

在听到没有联系父母的那句话时,魈的瞳孔微微放大,他从没想到钟离会这么做,这是魈近几年听过最让他舒服的话。

谢谢老师...

魈小声道。

他突然感觉,钟离尊重他,那他也应该顾及钟离,也应该尊重钟离。

 

 

 

钟离回忆着自己的职业生涯,这样易碎的孩子该怎样对待...虽然校长嘱托了不必怎么管理,他本身就是个省心的孩子,加上父母也那样说了,所以稍微照顾下就够了。

但钟离总是不愿意放心,他每次看着他的学生们聚在一起说笑,魈坐在窗边看书就会没来由的担心,尽管这些状况其实没什么,内向的孩子这样也很正常;但钟离就是害怕,就像他当时看着魈慢慢走上讲台,步伐的疲惫连着粉笔摩擦黑板书写自己名字时掉下来的粉末,会在空中轻飘飘的,懒散的落下;落地又不那么平稳,每步都堪堪没有跌倒一样,他害怕魈就那样倒在讲台上,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做完。

 

魈的学校生活其实远比钟离没来由的担心要好得多。

每天清晨不会迟到,每天放学不会留校,他上课偶尔会走神,但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认真听课;钟离看过魈的笔记,像其他人的一样工整,他对魈的担心一下没了理由,但想要多照顾的想法在潜意识中丝毫未减,尽管已经没了依据。

 

魈不会去上体育课,刚转学就向钟离提出了这样的请求;这点钟离完全同意,他巴不得魈远离那些对他而言过于危险的课程;只是他习惯性的担心魈自己在班里会不会出事,奈何因为班主任平时繁忙的工作一直没时间去看看魈,他只能猜测魈在做些什么,是会像课间那样安静的看书,还是会拖着他那副看着异常疲惫的身体安心睡一会儿,他会不会像刚见面时那样看着窗外?眼中反射的蓝天会不会带走一些魈的阴霾?他真的想去看看他。

终于在一个上午,钟离忙完了自己手上的工作,他可算是可以去看看魈了,有一个合情合理的依据,见到了魈也可以装作没有无微不至的关心,对他说自己是忙完了,清闲了,来看看你一个人需不需要辅导,有没有想问的问题。

他用与平常无异的步调走进班里,带着点确认什么的焦急,他看到魈还坐在班里时松了口气;魈正低着头,钟离离得远看不清,他好像在擦桌子。他叫了魈一声,走近了些;魈却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,抬起头愣愣的看着钟离,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,钟离清楚的看到魈在流鼻血,血顺着嘴唇滑下来,滴在课桌上;他看到被慌忙放在一边的书,合上一半的书页上有几团溅开的红色,和魈身上白色校服上的深红色是同一种,只是血还在往下滑落,蜿蜒在白校服上,淤在褶皱处一大片,染过红色的地方又变的更深,没染上颜色的地方又被红色慢慢晕染开。

 

少年还愣着,仿佛他惊讶的不是血,而是见到这场景的钟离;魈没意识到他应该先擦干净往外滴血的鼻子,他没意识到应该先止血,他着急的是处理干净残局,除了自己以外的残局。

 

钟离赶紧上前,他抽了几张纸捂住了魈的鼻子,看着魈呆愣愣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做什么,他着急的告诉魈别愣着,站起来先跟他去医务室,可魈却不以为然,他从看到钟离的惊讶中缓了过来,平静的反问钟离,流个鼻血而已,有必要去医务室吗?

钟离没有被问住,他从不觉得自己对魈的担心哪怕有一点小题大做。

钟离拉着魈去了医务室,血止了很久才止住。

他像是被魈流出来的血刺激到了,他总感觉魈的肤色白的没有温度,他再也不同意把空调温度设成二十三度了——魈看着哪里像承受的住这种低温;钟离再也没在体育课上处理自己的工作,他强拉着魈到外面的木椅上坐下晒太阳,他总感觉班里窗户上的那层玻璃把阳光的温暖全拦下来了,魈根本一点温度都没感受到。

 

钟离带着魈晒太阳,男孩的肤色好像真的被阳光镀暖了一样;他看着男孩微微颤动的眼睫毛,执意和魈并排坐在一起,并且是他坐在风口那边。魈对钟离说,夏天吹的是暖风。语气颇有些无奈;老师的语气温柔又不容拒绝,哪怕是这样的暖风,钟离也怕魈被吹散。

 

可我是向往这样自在的风的,老师。

我看着窗外,只是想能不能看到风的形状。

我总梦到自己是一缕风,托着鸟儿在天上滑翔,她们不想用力去飞行的时候我就牵着她们走。

 

钟离头一次听到魈和他聊这些,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魈,带着藏不住的欣喜。

魈也看着他的老师。他接着说,在窗外的风是什么味道的?

会不会让人闻到后会开心,会不会带着许多人的呼喊,他们向未来的呼喊,向明天的呼喊,会不会都被风听到?

 

我总在想啊,老师...风是不是什么都能听到,什么都能碰到。

魈顿了顿,他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钟离接他的话,他更像是自言自语。

 

如果有人能告诉我明天是什么颜色的,那一定会是风吧?

毕竟她们带着那么多个明天啊。

 

“所以老师,能让我吹吹风吗?”魈在心里对钟离这样说。

 

他们沉默了一会,风穿过两人之间,他们听得到许多声音。钟离伸出手在风中摸索,他似乎是拉住了一团自愿留在他身边的风,风果然是温暖的,钟离这样想着,把那团风盖在了魈的手上,包裹住了魈骨节分明的手。

他的手和魈的手之间是一团被挤压的暖风,他能感受到魈的手的温度,在那团风的温暖下温度真的有所回升。

魈惊讶的看着钟离,他没想到这个老师就这样捂住了他的手;他看到钟离对他露出了个让人安心的笑,他身边是那样沉稳,连带着魈一起保护了起来。

他的身体在暖风下慢慢温暖起来,太阳的温度也迟到的捂热了他,肤色终于少了点病态的白,在钟离每天的坚持下。

 

 

他想再朵了解一点,再多了解一点这个男孩;他不堪重负的身体是因为什么,他眼底的阴霾又是因为什么。

于是他和男孩开始互相写信。

风推着钟离的笔尖书写。

 

最开始的那一封是钟离写的,他找了信纸和信封,很有仪式感的用自己珍藏的钢笔去写,写之前重新灌了墨水,笔尖落在信纸上的那一刻,他心中那些说不完却无法开口的话都定格在了指尖,他沉默着又抬起了笔,却发现这张信纸的开头就已经有了算是瑕疵的墨点。

他有些烦躁的把那张信纸揉成团,又重新找了一张新的出来;这回他迟迟没有落笔,因为他不知道到底该写些什么。

该...怎么写?

他真的很想追溯到最开始,他真的很想直接问,把他从头开始的疑虑和担忧都从头写在这张纸上,但他会这样做吗?

不,不会,绝对不会。这样的方式会让魈怎么想?

他的直觉告诉他魈不喜欢这样。

 

最终,钟离还是用了相对温和的文字开始了这场纸上的交流。他把自己犹豫几天写出来的信放进了信封,信封带着钟离暖黄色台灯的味道被夹在了魈的笔记本里,像学生之间匿名送情书的方式——但是钟离署了名,而且亲自去发了笔记本。

魈回信了,也夹在了笔记本里。他每天都会去单独交笔记本,两人心照不宣,钟离接过了本子,魈就会说谢谢老师。

就像钟离期望的,他们除了每天一起晒太阳时会聊天外,收发的笔记本也成了两人的交流途径。

钟离在信里不像平日里那样带着老师的口吻,他会向魈介绍自己喜欢的事物,写到自己尤为感兴趣的地方时更是连笔迹也变得有些眉飞色舞;他告诉魈自己喜欢听戏,衍生出了喜欢看电影,各种影视作品;他在信里写了梨花颂——梨花开,春带雨;梨花落,春入泥。此生只为一人去,道他君王情也痴,情也痴。

钟离在信中写到了这里,字也跟着曲词变得温柔,一撇一捺收得小心翼翼。

 

天生丽质难自弃,长恨一曲千古迷,长恨一曲千古思。

 

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,只为你彩衣织就红罗裙,只为你,只为你轻舞飞扬飘天际。

魈接了下句。

 

钟离很惊喜,他摩挲着魈的食指问他怎么会知道这种戏,魈像被老师夸奖的学生那样笑了,他说因为老师喜欢,所以去了解了。

明明是自己应该很熟悉的对话,他都已经习惯了学生这样的笑容,但这样的场景发生在魈身上还是让钟离觉得不可思议的珍贵。

他真的努力了太久,想让魈也绽放出同龄人会有的笑。

不论多少——他能看到男孩眼中密布的云层被阳光找出了几道缝隙。

 

就像那句话,冬天带走的,春天会还给你。钟离想把这句话写进信里让魈看看,他很期待魈愿意把四季写进信里的那一天,他期待着魈笔下的春天会有什么花?夏天会选择冰可乐吗?秋天会先写秋风还是落叶?冬天是喜欢围巾还是耳罩?

 

可原谅他,他也许没多少时间去了解更美的词汇了。

 

 

像戏中的雨那样,几日来的雨点淅淅沥沥的,给城市添了层漫漶的滤镜。信纸受了潮,不再那么方便书写,钢笔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,钟离用它写字总是断墨。

魈请假了,请了很久的假。

 

 

 

 

雨点打在钟离的脸上,他伸出手却接不到雨,细雨如丝般落在他手上就消失了,许多雨聚在一起才让钟离感觉到,才有了存在过的证明;但他的衣服却早已经被打湿,颜色变深了不少。

钟离提着药在毛毛细雨中快跑了起来,这种天气下魈会很难受,他得赶紧回去。

 

钟离已经从学校辞职三年了。

当时那场雨带走了自己和魈每天的晒太阳时间,带走了自己和魈靠信件交流的习惯。魈原本只请了一周的假,后来变成了一个月。那一个月都下着像现在这样连绵的小雨,阴冷钻进关节里,疼的魈几乎不想醒过来。

他至今都记得,自己最后在征得魈的同意后去家访,去看望魈怎么样了,魈蜷缩在床上抓着自己手臂的样子。

 

明明是夏季的雨天,雨下的很小,楼下是坐在树荫下和路人聊天的大爷,对楼还有几户人家的衣服没有收。

明明是树荫都淋不透的雨,没有一个人拿它当回事。

 

魈全身都在颤抖,他的手冰凉,像马上就要被冻死的人,苍白的脸就好像钟离什么都没有做过,什么都前功尽弃;魈的阴霾染上了钟离,他的手也一同变的冰凉——他不敢碰魈,他害怕魈说话,他怕魈说他疼,他什么都做不了,他只能看着魈疼。

连他的手也是冰的。

他想去捂暖魈啊,但他自己也没这个温度了。

 

魈,我的魈啊,你抓着我的手吧,我陪你一起疼。

 

钟离活了这么久,他头一回知道,哪怕自己的手很冰,也能感觉到别人的手很冰;他头一回知道眼泪有这么高的温度,滴在手上会有灼烧到心里的感觉。

 

“钟离...老师?没关系,没关系,别担心。”

“我经常这样,麻烦老师来看我了,老师别难过...”

魈握紧了钟离的手,但他再疼也没有掐疼钟离,他从没掐疼过任何人。

 

魈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,他几乎连一只手都撑不起来,手肘承受到压力就又会让他疼的想死;但他真的不想让钟离看到自己这幅样子啊,他想告诉钟离,至少现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一片乌云。

他还是坐不起来。

 

“老师...帮我问问风吧,明天是什么颜色?”

 

 

 

没关系,别担心。

没关系,别担心。

没关系,别担心。

 

但是化疗好疼啊。

快告诉我明天是什么颜色吧。

魈没有说出口,他在心里发了疯似地喊。

 

 

[是否换一件好看的衣裳,就能够换一个信仰?或者依然跌跌撞撞。]

 

 

雨季结束了,夏天也过去了。

魈放弃了继续治疗,他本来治愈的希望就不大;他选择了继续服药,他想出去走走,自己的身体撑到哪里就算哪里。

钟离在那时从学校离职了,他问过魈的意见,最终也经过魈父母的同意,他们二人踏上了最后的旅行。

因为魈的身体原因,他们错过了许多地方。但他们同样走了许多地方。

 

钟离对魈说,有部电影叫遗愿清单,遗愿两个字刚说出口钟离就停了下来,魈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,是要我列个想做什么事地清单吗?这部电影我看过的,我不在乎这些,没事的老师。

魈在停止治疗后爱笑了许多,他在钟离面前的表情更多了;他轻轻拉住了钟离的袖口,小声说第一个遗愿是不去医院了,这个可以吗,老师。

魈低着头悄悄看着钟离,这和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样子有点相似,那时的魈也是低着头,不过现在的魈看起来有些羞赧,比那时更像个鲜活的人,更像个少年。

当然没问题,前提是身体状况一直很好。钟离是这样回答的。

他们在旅行途中没去过一次医院。

 

 

钟离带着魈看了透蓝的海,夕阳被几朵云漫不经心的挡住,海水是蓝紫色的,浪花拍到海上的铁桥,海风把桥上的线吹的微微晃动;他们坐车经过了好像饱和度很高而鲜艳的过分的山谷,魈这才注意到山顶的颜色比天还要深;他们在草地上支起了帐篷,到了晚上靠直播去看极光,魈的身体不允许他去太寒冷的地方。他们窝在旅馆,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,钟离陪着魈看自己看过好几遍的纪录片,关于一些他们去不了的地方。

钟离问魈,暖和吗。

魈有些害羞的说,和老师在一起都会很暖和。

 

魈经常在半夜被疼醒。本就病入膏肓,单纯的靠药物没办法缓解多少,刺骨的疼无法伪装,魈每次都差点被疼哭,他拼尽全力不去打扰与他近在咫尺的钟离,他真的不想让钟离担心,至少在钟离身边自己不冷了。

但钟离偏偏不领魈的好意。他在无数个夜晚转过身,轻轻搂住魈,魈的后背紧贴着钟离的胸膛,钟离把魈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,轻轻握着他的手,让魈不得不疼的掐住自己而得到一些缓解。

几年来,钟离的手一直有很深的掐痕。

 

 

魈和钟离在旅途中讨论过,他死了以后该怎么处理。这个话题从来都是魈挑开的,钟离不喜欢探讨这个话题,但魈非常坚持。

是正儿八经的弄个坟墓,让还在世的人可以来看看他,还是水葬、降解等花里胡哨的方法。

在这个问题上魈很倔强,也很强硬,他需要在生前知道这个确切的答案;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,魈问的频率也越来越多。

可他们两人谁都不敢选,至于魈父母的意见则是按魈想的来。

他们真的谁都不敢选。

 

 

[是否找一个陌生的地方,就可以想象着流浪,又或者在流浪时——]

 

 

魈撑了三年。

他离开的很安静,那天晚上没有再疼了,他像是提前感觉到了。

钟离搂着魈,尽量控制自己平静的接受魈回光返照般的不同寻常。

魈在钟离怀里,他和钟离聊天,聊了很久。

 

“老师...风里面有水气吧?”

“嗯。”

“老师不要不高兴,我就是和你讨论一下,你不同意的话,我们明天再说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我死了以后,把我洒进海里吧。我可以变成风,今后也可以一直看到老师了,还有我的亲人。”

“......”

“老师如果舍不得,也可以把我埋在什么地方,这样我更具体点,老师可能心里会好受点。”

“魈,睡吧,明天你再醒来,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好吗?”

钟离的手有些颤抖,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了,他乞求明早魈还能睁开眼睛,还能再和他提起这个过分的话题,他进退两难,当魈真的要离开时,他才发现明明是自己像蒲公英一样易碎。

 

魈看着钟离的眼睛,他们有一样好看的金曈。

魈握住了钟离的手。

“老师,我害怕。”魈的两只手都握紧了钟离的手,他离钟离近的不能再近,他也在尽力保持平静。

 

老师。不对...钟离。

钟离因为魈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诧异,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,他们两人紧握地双手之间没有那团暖风了。

 

 

钟离,你告诉我明天是什么颜色?

魈吻了钟离。

你不告诉我,我就会害怕,我不知道明天是什么颜色的。

 

他抬头,有点凉的嘴唇轻轻碰了碰钟离的嘴唇,他闭上眼睛又睁开,最后实在睁不开了,他太累了。

钟离感觉到与自己相握的手慢慢没了力气,他颤抖着把魈搂紧,三十好几的男人靠在少年的肩头无声的怒吼,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。

 

他怕没机会了。

 

我爱你。

钟离在魈闭眼前那一秒用这辈子最清楚的声音说道。

魈听见了。

 

会是你喜欢的颜色。

 

 

[——偶尔想起家]

 

 

最终,钟离顺了魈的意思,他把魈洒进了那片蓝紫色的海,在海边等到下了一场雨后的第一阵海风。

钟离又自己踏上了旅行。

 

魈留给他的只有那些信和自己周身的风,他去了世界上所有他能去的有风的地方,魈会顺着风找到他,会来到他到过的地方,会见到他所看见的景色。

 

自己环游了世界后,钟离的积蓄花的差不多了。

他来到了一个海风清新的港口城市,叫璃月,在这里他重新当起了高中老师,教的还是语文。

仍然是三十多岁,他被不少女性追求过,直到后来他买了对戒指,一枚戴在无名指上,另一枚抛进了海里。

在不少的深夜里,钟离感觉不到自己周围有风流过;在不少的深夜里,钟离后悔没把魈埋葬在一个具体的地方。

在不少的深夜里,钟离会发呆。

他也会问魈,他会对着空气喃喃。

 

 

亲爱的,你告诉我明天是什么颜色?





喜欢的话可以给我留评。



还有就是,如果有人推荐这篇能不能艾特我一下?因为有时候突然会又有人看了,有些受宠若惊...不知道是从发现页刷到的还是别人推荐之类的,总之很感谢、谢谢你喜欢,但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到这篇的,实在是...总给我带来惊喜了。(关键是这篇已经算是黑历史了...有些羞耻...)2022.2.13留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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